綿陽已近一座空城,所有的人都在等待,等著水位突破740米,但這一刻到來時,等待并沒有結束。
邱桂林現(xiàn)在把35路公交車變成了自己的“房車”,24小時吃住都在車上。邱是綿陽市公交公司的一名普通司機,如果是在平時,這樣的行為肯定會被公司開除,但現(xiàn)在,這是公司的命令。
地震形成的唐家山堰塞湖已經(jīng)成為懸在綿陽一百萬人口頭上的“達摩克利斯之劍”,隨時有可能潰堤而下。在5月30日,綿陽市政府已將游仙區(qū)、宋家壩等位于1/3泄洪區(qū)的25萬市民緊急疏散到綿陽市的富樂山、二零八、高新區(qū)等地勢較高地區(qū),但是由于泄洪后潰壩的程度無法精確預測,如果出現(xiàn)1/2潰壩或者全潰壩,整個綿陽城都將被淹沒。
邱桂林和其他560余名公交車司機都在焦灼中等待。“如果出現(xiàn)潰壩,不管是潰多少,防空警報都會拉響,洪水從唐家山到綿陽要4小時,我們公司這564輛公交車就要在這段時間內(nèi)把城里剩下的幾十萬未撤離群眾拉到山上去。”邱桂林說。由于不能精確預測何時潰壩,所有的公交車司機都要24小時跟車在一起,隨時待命。
在距離唐家山堰塞湖最近的鎮(zhèn)——北川通口鎮(zhèn),警方的巡邏車24小時處于戒備狀態(tài),萬一出現(xiàn)潰壩情況,巡邏警車將首先拉響警笛,然后放煙花,最后拉響防汛警報器,以便在第一時間將潰堤消息傳遞給堰塞湖下游市鎮(zhèn)。
通口鎮(zhèn)距離唐家山堰塞湖僅30公里。如果唐家山堰塞湖潰壩,洪峰到達通口鎮(zhèn)時,將高達36米,包括鎮(zhèn)政府在內(nèi)的大多數(shù)建筑都會被淹沒。通口鎮(zhèn)1853人在5月30日已經(jīng)完全轉移到地勢高的安全位置。
綿陽市也已接近一座空城。城區(qū)內(nèi)車輛行人三三兩兩,街面上95%的店鋪和商業(yè)設施都已經(jīng)關閉,有些商店還用沙堵在門前,防止洪水侵入。
根據(jù)泄洪應急預案,唐家山堰塞湖一旦出現(xiàn)1/2潰壩或全潰壩,綿陽全城將拉響防空警報,1/3潰壩區(qū)域外的100余萬市民也將立即被就近疏散到城市周邊的高?地。
唐家山堰塞湖搶險指揮部發(fā)布的第一個可能潰堤時間是6月2日,即1/3潰堤疏散方案實施后的第4天。但是,由于上游降水較少,上游蓄水水位始終未能達到武警水電部隊開挖好的泄洪高度740米,未能泄洪。
6月6日下午,綿陽城區(qū)開始下雨,同時,上游堰塞湖的蓄水水位也向740米逼近。
所有的人都在等待,等著水位突破740米這一刻的到來——按照專家的預測,水位上升至740米,多余的湖水不僅將從泄流槽流出,還將進一步?jīng)_刷堤壩,形成一定的潰堤,最終大量的水從壩上傾瀉而下,通過綿陽,然后險情解除。
唐家山堰塞湖將綿陽大部分市民逼到了山上——更糟糕的是,堰塞湖遲遲不能大流量泄洪,危險越積越大,而疏散點上的市民們的耐性也越來越接近生理極限。
“9天零6個小時了”。家住游仙區(qū)的居民何建春算計著自己在富樂山上滯留的時間。他擺弄著一本初中一年級歷史書,翻來翻去。百無聊賴,他只好翻翻兒子的書包,“已經(jīng)從奴隸制看到鄭和下西洋了”,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把書擺到一邊。
何建春所在的游仙區(qū)是綿陽市最靠近涪江的區(qū),他開的小雜貨店是一樓門臉房,離江水只有30米之遙,而涪江正是此次唐家山堰塞湖最主要的泄洪渠道,即使是按照最保守的1/3潰壩方案,洪水也會淹到2米高。
“當時我們小區(qū)所有的老百姓和居委會的干部都以為到山上躲個三五天、最遲一周就能回去??墒?,先說的6月1日,然后又說6月2日,后來又說6月5日,又到6日、7日……直到現(xiàn)在。”何建春的神情有些疲憊。
暑熱和陰雨已經(jīng)讓山上臨時安置點的帳篷變得難以忍受。帳篷里面最高氣溫達到45度,而最低氣溫在晚上降雨時只有十幾度,免疫力稍差的人都受不了這么巨大的溫差。
四川省瀘州醫(yī)學院附屬醫(yī)院的王鴻程教授是從瀘州趕來支援災區(qū)的醫(yī)生之一,他在二零八疏散點的8個醫(yī)療站之間穿梭。最近幾天,他負責的幾個醫(yī)療點每天都有700至1000人次的接診量。之前,中暑、蚊蟲叮咬方面的就診人數(shù)比較多,6月6日晚上綿陽下起了中雨,二零八不少帳篷進水,居民的鋪蓋被浸濕,感冒的人數(shù)急劇上升,而本身體質較弱的老人,高血壓、糖尿病等被誘發(fā)的病例也開始出現(xiàn)。
在更多的時候,山上的人隨時豎起耳朵,聽是否有防空警報拉響,等待水位到達740米那一刻的到來。
6月7日7時08分,唐家山堰塞湖泄流槽終于開始過水。
但是,令大家失望的是,唐家山堰塞湖上游的水情檢測結果并未出現(xiàn)專家預料的結果——湖中上游的水面雜物向泄洪口涌去,泄洪速度只有每秒幾立方米,既不能形成排水減壓的效果,也不能形成流水沖刷壩體,加速泄洪的效果?;谛购榭谖茨苡行潘?,綿陽沒有拉響防空警報,很多人的心又開始惴惴不安起來。
焦慮重新襲來。“相鄰帳篷之間為一點點小事就吵起來的也不少,我們巡警都是趕緊出去調(diào)解。”一位在二零八安置點執(zhí)勤的特警隊員告訴《第一財經(jīng)周刊》。而王鴻程在7日、8日接診了一些新的病人,他們的癥狀大都是胸悶、失眠、焦慮、易怒,以為自己身體出了什么毛病,所以來看醫(yī)生。“其實很簡單,就是洪水給他們的精神造成了壓力,由心理層面影響到了生理層面。”王鴻程說。
危險依然沒有解除。截至6月9日16時,唐家山堰塞湖壩前水位達到742.82米,相應堰塞湖蓄量達2.475億立方米。由于壩體結構尚未勘探清楚,唐家山堰塞湖依然是下游130多萬民眾頭上的“懸湖”,嚴重威脅著民眾的生命財產(chǎn)安全。
官方針對唐家山堰塞湖潰壩群眾避險疏散工作也一直在繼續(xù)。綿陽市準備了黃色、橙色、紅色三類警報系統(tǒng),黃色是落實工作人員到位,橙色是通知到群眾,紅色是撤離。在唐家山堰塞湖泄流槽開始泄流后2個小時,綿陽市委書記譚力宣布啟動黃色警報系統(tǒng),城市開始進入緊急狀態(tài)。
政府要求各部門對已經(jīng)轉移出來的群眾一定要管好管住,不能漏掉一個人,責任制要落實到人頭,一旦警報響起,必須確保一個小時內(nèi)撤離區(qū)成為無人區(qū)。而三類情形不允許回家:一是老弱病殘及兒童不允許回家;二是晚上不允許回家,每晚七點必須確保撤離區(qū)成為無人區(qū);三是無緊急事情、無正當理由的不允許回家。
何建春現(xiàn)在很矛盾,他既希望水快點下來,結束在山上“野營”的生活,又希望水慢慢走下來,別潰壩——即使是1/3潰壩,他的那個小雜貨店里的東西也會被水攪得一塌糊涂。
何建春覺得自己帶上了燃氣灶是一件特別英明的事情——當別人只能買盒飯、喝涼水的時候,他們一家可以用這個小小的燃氣灶做飯甚至做菜。在上山的9天時間,一家三口只吃了一斤青菜——不是怕沒有菜,而是怕食用油和煤氣用光了。“現(xiàn)在情況跟原先的估計相差很大,水下得這么慢,真正大量泄洪時候,肯定斷氣斷電,必須像廣播里面說的——做好長期戰(zhàn)斗的準備。”他苦笑著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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