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報記者 李蕾 北京報道
我被顧長衛(wèi)騙了,真的。只是一個電影的名字,和幾個明星的字號,它無法吸引我看這么一部很“爛俗”的片子。
幸好有別的原因讓我靠近它,了解這個爛俗的名字背后的故事。然后我發(fā)現(xiàn),我被顧長衛(wèi)騙了,真的。
你可以把它理解為警世通言,也可以理解為末日喪鐘,甚至可以理解為滑稽的荒誕劇,但和什么狗屁的愛情片絕對無關(guān)。
從死亡開始
死亡本是終結(jié)。生命完結(jié),一切或崇高或卑微的意義全都消失。
有什么比生命的終結(jié)更加重要的呢?沒有,除非是尋找究竟是誰葬送了生命。
故事就是從這樣的死亡開始。顧長衛(wèi)建立了一個微縮的世界——熱病聚集地。從一個12歲的小鬼開始,這個小鬼不是什么昵稱,是真的小鬼,他死了。這個小鬼在說:“這是我爸,這是我叔……”他爸叫趙得意,他叔叫趙齊全。這是兩個主角,一個顯性,一個隱性。
一群因為熱病而聚集在廢棄的小學校這個微縮社會里的人們,開始了一系列千奇百怪的表演,這就是這個故事的開端。人們很容易對“熱病”和這個熱病病人的聚集地產(chǎn)生具體的聯(lián)想,最多的就是河南的艾滋村。包括電影中因為賣血而得病的邏輯,更讓人們有了聯(lián)想的依據(jù)。
聯(lián)想當然可以,但是不用這么具體,如果顧長衛(wèi)不介意的話,我們其實還可以產(chǎn)生更泛泛的聯(lián)想:三十年來,經(jīng)濟的高速發(fā)展,催生了整個社會對于財富的病態(tài)追逐,所有的一切道德、秩序、法律全部崩塌,人們發(fā)紅的眼睛里只剩下一個錢字。為了錢,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不顧,維系人類社會的血液變成了財富的踏腳石,被當做了換得財富的代價,或許,這才能完整地解釋賣血的含義。它最終引發(fā)的是一場猩紅熱,席卷天下,所向披靡。
還可以聯(lián)想,這場猩紅熱,它最初的和最終的病因只有一個——錢。正如唐朝張說在《錢本草》里說的:“錢,味甘,大熱,有毒。”大熱,這就是“熱病”的來源。
顧長衛(wèi)的故事似乎也在證明著這個聯(lián)想,血頭趙齊全誘引村民們走上賣血的道路,人們對這個道德敗壞的罪犯的評價,多是因為熱病所引起的。我們其實可以設想一下,假如賣血很順利,村民們沒有感染熱病,人們會怎么評價趙齊全呢?充滿智慧、善于捕捉機會的先行者?帶領村民脫貧致富的帶頭人?這樣的人還少么?賣了村民們賴以生存的土地、山林、湖泊,換來朝不保夕的一點點金錢,和賣血有什么區(qū)別,而這樣的人,有多少披著帶頭致富的光環(huán)?
感染熱病的村民們又真的那么純潔么?商琴琴賣血的原因僅僅是想買一瓶洗發(fā)水,這本是對財富和奢侈最原始的沖動和向往。又是誰,讓這些原本淳樸的人們也陷入了炫耀和奢侈的漩渦?
聯(lián)想其實是沒有意義的。現(xiàn)實的光怪陸離,早已超越了古往今來所有文學家和藝術(shù)家們的想象。
被忽視的人
很多看電影的人可能會忽視一個人,就是趙齊全,趙齊全是個什么樣的人?三十年前,我們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,而這一部分人的代表,就是趙齊全。據(jù)說趙齊全的戲被剪去了很多,其中原因路人皆知,不必多說。
不可否認的是,三十年前中國人富裕的夢,無情地破碎了。資本和資本擁有者們,用血腥、殘暴、骯臟、卑鄙、無恥等等世間一切的貶義詞,再次證明了馬克思的理論,也打碎了先富帶動后富的夢想,用社會學家的話說:“三十年前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,三十年后已經(jīng)五十歲了,他沒有富起來的機會了,他不是后富,是不富。”
故事里始終在隱隱約約地證明著這一點。趙齊全最先帶領村民賣血,他目光敏銳,手段高強,最先發(fā)現(xiàn)了致富的捷徑,他也走通了,然而,帶給村民的,則是可怕的絕癥。他有所有資本家的驕橫和無情,當他親爹趙柱柱讓他向村民道歉的時候,他堅決不肯,甚至和他爹打成一團,并且親手撕碎了村民治愈的希望,告訴村民,根本沒有能治熱病的新藥,然后揚長而去。讓他同樣得了熱病的年邁的老爹哭天抹淚地替他賠罪。
這自然還沒有完,資本家不會放過最后一滴血,感染熱病的村民們聚集在小學校里,趙齊全再一次發(fā)現(xiàn)了商機,他在學校門口的墻上貼上賣棺材的廣告,承諾給“鄉(xiāng)親”打折,甚至鼓動沒錢買棺材的人為他打工,偷伐樹木,再把樹木做成棺材,賣給村民。
血也賣了,病也得了,人也死了,棺材也賣了。發(fā)了不義之財?shù)内w齊全心滿意足地搬離滿目蒼夷的村子,奔向了城市的新生活。然而,剩余價值就像海綿里的水,就看你肯不肯擠了,趙齊全顯然是肯擠也善擠的那個人,當人死光了之后,他又看上了這一片土地,最后勾結(jié)官員,把這片他一手殺絕的土地開發(fā)成墓地,去賺新的城里人的錢去了。
趙齊全是這個時代的弄潮兒,如果不是在電影里,他們的頭銜,通常會是成功的企業(yè)家、年輕人效仿的榜樣、媒體的寵兒、財富的代言人,甚至,甚至是慈善家……
這就是財富社會的光怪陸離。
最終的崩解
趙齊全不是好東西,同樣用社會學家的話說,他是“人民公敵”。
看電影就知道。一群得了絕癥的人,他們聚集在一起,按照我們的想法,他們或者絕望、安靜地等死,或者瘋狂、拼命地發(fā)泄,這都有可能,但不應該還有世俗世界的勾心斗角,爭名奪利,因為這些對他們時日不多的生命來說,已經(jīng)沒有意義。
故事顯然不是如此,顧長衛(wèi)可以證明,這個絕癥病人的聚集地,既不是什么最后的收容所,也不是夢中的烏托邦,它和我們的生活沒有一點兒不同。
所謂: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。不管是健康的人,還是將死的人。
他們沒有因為生命即將終結(jié)而大徹大悟,反而因此肆無忌憚,不再掩飾人性的丑惡,赤裸裸地表現(xiàn)了出來。
病人們最開始確實在這個廢棄的小學校里建立了一個烏托邦:大家?guī)淼奈镔Y集中管理,統(tǒng)一分配,看起來很美。事實證明,所有的美,都是短暫的,都是鏡花水月,都擋不住人的欲望,即便是在瀕死之際。
貪污很快發(fā)生了,接踵而來的是偷盜,然后是奪權(quán),烏托邦的創(chuàng)建者被趕下了臺,新的統(tǒng)治者赤裸裸地演繹了欲望和貪婪的真義,學校的東西被公然變賣,變成了領導者的私有物,然后又被新的不滿者們推翻,一片人間亂象,魑魅魍魎依次亮相,你方唱罷我登場,像不像法國大革命時代的局面。
烏托邦是什么?早就沒人記得了。欲望橫流,方顯小人本色。
最重要的是,沒有例外,所有人都是小人,都欲壑難填。
追究是誰的錯沒有意義,因為所有人都錯,就意味著所有人都對。
真正被顛覆的,是是非觀。我們的社會得病了,熱病,絕癥,病入膏肓,無藥可醫(yī)。這是趙齊全宣布的。
狗屁的愛情
終于要說到愛情了,這個電影名義上的主題。我就是差點兒被它的名字所騙,幾乎錯過了這么一部人間悲劇。
事實上,整個電影的后半部,確實是在說愛情的那些破事兒。據(jù)說原本的版本不是這樣的,當然為什么變成這樣,自然也是路人皆知,不必多說。
就說愛情。電影里的愛情,顯然和我們通常理解的愛情有些不一樣。趙得意原本是有婦之夫,進入學校之前,他對他老婆說:“我死了,你就改嫁吧?!笨墒潜澈?,又對他老爹說:“媳婦要跟別人跑了,我死不瞑目。”商琴琴原本也是有夫之婦,她得病后被丈夫拋棄,住進了小學校。
趙得意剛見商琴琴,早先對老婆的虛偽和死不瞑目立刻就拋到了九霄云外,主動抱住了商琴琴。
這是愛情么?與其說是愛情,還不如說是對生命絕望之下的放縱,兩個已婚男女非法茍合,干柴烈火可以理解,但說是愛情,或許有一點牽強。
按照規(guī)律,但凡是奸情,一定會很快敗露的,同樣住在小學校里的“病友”或者“難友”們檢舉和揭發(fā)了他們,商琴琴的老公拎著皮帶一通追打。
最終的解決同樣世俗,趙得意先放了離家遠走的老婆自由,然后用房子換來了商琴琴的自由,這說明,在這個時代,愛情終究還是要物質(zhì)來成就,特別是房子。于是兩個人終于結(jié)婚了,他們自顧自地大聲宣讀著結(jié)婚證,到處發(fā)著沒人肯吃的喜糖,與其說是為愛情成就而慶祝,還不如說是某種破碎禁忌的興奮。
故事講完了,可以收工了。在幾十分鐘的時間里,和幾十年的人生里,我們眼看他起朱樓,眼看他宴賓客。現(xiàn)在,可以拎著背包回家了,臨走前回首一眸,那樓里還燈火通明,人聲鼎沸。
相關(guān)閱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