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大勇有些汗顏,他突然有種被耍的感覺。到底是什么耍了他,他說不清楚,還有些糾結——
□文/魯渝華
訓 斥
秦大勇把張塑叫到辦公室,毫不留情地訓了一頓。
張塑耷拉著腦袋,像只斗敗的公雞。
在小小的天發(fā)廣告公司里,類似的場景已經見怪不怪了。秦大勇性子急,脾氣陡,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領教過。他通常不分場合、不分輕重,總之,有無數個讓他動怒的理由。一次,公司的前臺被他訓得大哭;有一個實習生,呆了兩天之后,干脆閃人,民間的說法是,是被嚇跑的。
急歸急,在某些方面,秦大勇也可以被視為好老板。雖然40歲了,他依舊保持著年輕時的那份熱血和沖動,一次公司一個女員工被人騷擾,他大喝一聲,硬是將對方嚇退了,再也沒敢來滋事;還有一次,公司的員工在外與人發(fā)生了口角,接到電話后,他二話沒說,立馬帶了幾個人過去。即便訓了員工,第二天,氣消了酒醒了,他時常會找到對方,鄭重其事地道歉。
這一次,張塑一不小心又撞在了槍口上。張塑是公司的骨干員工,聰明、做事情一點就透,從進公司的第一天起,秦大勇就很賞識他,視如己出,形同父子。也正因如此,張塑基本上沒挨過罵,但這一次,秦大勇卻不得不發(fā)作。
原因是這樣的。本市赫赫有名的西陵集團準備拍兩條廣告。秦大勇與西陵集團的副總熊天橋在一些場合見過幾次面,多少也算有點交情,于是某個晚上秦大勇約出了熊天橋,酒酣耳熱之際,這事就這么定了?;氐焦竞?,作為最可靠的人,張塑被委以重任,負責與對方對接。秦大勇吩咐:“報價50萬,底限40萬,你是項目的總負責人,隨機應變,看著辦就是了。”
哪知,幾個回合下來,張塑卻把事情辦成了另外一副模樣。50萬元的報價被壓到了32萬一條,這還不算,對方還提出了一些苛刻的要求,比如,置景的費用包含在預算里面、導演指定用香港某導演等。圈內人都知道,這個香港導演出場費都是8萬元。如此折騰,秦大勇算了算,幾乎毫無利潤可言,搞不好還會賠本。
更令秦大勇無法容忍的是,他還從一些旁門左道聽說,就在這次業(yè)務洽談中,張塑與對方的公關部經理楊潔眉來眼去,似有耍朋友的跡象。年輕人耍朋友無可厚非,但地球人都知道,在這個節(jié)骨眼上與對方談戀愛實在不合時宜。楊潔是對方的對接人,秦大勇揣度,都知道戀愛中的男女面子薄,拉不下情面,或許對方刻意地壓低價格,而自己根本就沒有據理力爭。總之,他張塑一向是個聰明人,卻在關鍵環(huán)節(jié)上犯下低級錯誤,無論從哪個方面,都找不到可以原諒的理由。
秦大勇有些急火攻心,他指著張塑的鼻子:“好好的事情辦成這樣,你張塑什么意思,腦袋發(fā)暈了是吧?”張塑只顧盯著窗外,一聲不吭。
好幾天過去了,秦大勇都還有些犯堵。
規(guī) 矩
秦大勇原以為,幾天過后,張塑會主動找到自己,像先前一樣認個錯,這事也就這么算了。但張塑卻沒有,好幾次,他進來匯報工作,把文件放下就走,絲毫沒有停留的意思。秦大勇有些失望,有幾次忍不住想叫住走到門口的張塑,但后來還是忍住了。第一,這個事情,本身不是他秦大勇的錯;其次,天下沒有員工把老板憋死的道理。年輕人愛使性子,就隨他去吧!
廣告片似乎好事多磨。未久對方傳來消息,他們的創(chuàng)意過于簡單,需要重新創(chuàng)作;其次,在原有剪輯一分鐘的基礎上,還應增加一個30秒的版本。
一個版本剪輯成兩個版本,秦大勇算了算,至少又要增加近萬元的成本。怎么算,這個廣告都是不怎么賺錢的。與其如此,還不如不接這個業(yè)務算了。
張塑又被叫到了辦公室,這次,秦大勇冷靜多了。他想和張塑商量,究竟還接不接這個單子。另外,他也想搞清楚,在這個過程中,究竟發(fā)生了什么,價格為什么會被壓得這么低?!
“我給他們講了很多道理,對方就咬死了32萬這個價!”張塑反復強調,“楊潔把一些公司的報價單給我看,我一看有好幾家價格比我們還低,為防夜長夢多,因此我就決定了。你知道,女人通常是一根筋思維,認定的事情很難改變?!?/p>
“但你有沒有算過成本,有沒有想過,公司會不賺錢甚至賠本,我們是小公司,任何時候都要精打細算過日子,這個道理你應該早就明白?!鼻卮笥侣牪坏眠@些狡辯。
“秦總,正因為我們是小公司,所以才要和西陵集團這樣的大公司搞好關系。雖然價格低了點,但至少關系是搭上了,下回人家隨便給點業(yè)務就賺回來了。再說,這個價格我們心里都明白,事實上不可能賠本的?!?張塑依舊倔強。
這么多年,張塑從來都是自己說什么聽什么,這次,這小子看樣子存心杠上了。那句“不可能賠本的”更是讓秦大勇聽起來特別刺耳,感覺像在故意戳破他的謊言,讓他虛偽的面目赤裸裸地呈現。“你懂什么,在商言商,在商場就得按商場的規(guī)矩辦,工資、水電、稅收、公關、回扣……你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,你不做老板哪里知道。”秦大勇有些火了,聲調有些上揚。
“秦總,我問心無愧,哪一次我不是按照在商言商的規(guī)矩辦的?!?/p>
“那你說說,你和楊潔之間是怎么回事?是讓你去談業(yè)務的,還是去談朋友的?”秦大勇有些急了,一隨性就脫口而出。
張塑沉默了,臉色有些難看。秦大勇覺得這話有些重了,完全沒給對方留情面,一剎那,他甚至有些懊惱。自己的員工,懷疑這懷疑那的,本身顯得不夠大氣。其次,作為老板,對人至少應有個基本的信任。商人的思維有時就是這樣,秦大勇覺得自己對利的東西有時的確是太在乎了,事實上他根本并不想這樣。
辭 職
一個月后,張塑遞上來一份辭職申請。
人不到某個地步不覺得有什么,張塑要辭職,秦大勇完全不能接受。張塑跟了自己多年,在其身上可謂傾注了不少心血,手把手地把他帶出來。除了公司業(yè)務上需要他支撐外,從個人感情上,秦大勇也接受不了。
秦大勇決定找他聊聊。為了不讓張塑覺得自己高高在上,秦大勇特意把時間安排在下班后,地點也選在他們第一次相見時的鄉(xiāng)居茶樓。秦大勇吩咐服務員泡上一壺張塑喜歡喝的龍井,“一定要正宗杭州出品的”。
張塑應時而來。秦大勇主動問了句:“吃飯了沒有?”“吃了。”張塑聲音很低。“別不開心了,不就一件事情批評了你嗎,這個事情我也有一定的責任,都別往心里去,你知道,我這個人一向心直口快。男子漢,放開點,我錯了道個歉?!鼻卮笥鹿首鬏p松,又像是自我解嘲。
“秦總,我想了很久,我是很認真地提出辭職的?!?/p>
秦大勇一愣:“真的想好了?什么時候有這樣的打算的?”
“不怕你笑話,今年過年之后,我就想離職了,只是反反復復下不了決心。我在公司已經4年了,有些疲勞了,越來越覺得呆下去沒什么意思。當然,從內心講,我對您還是一直充滿感激的?!?/p>
秦大勇覺得張塑的話有些虛?!坝龅教旎ò辶恕敝惖脑捤呀浡犨^好幾遍了,公司幾個員工離職時都是這樣的理由。歸根結底,他覺得,還是因為廣告片的事情讓大家心有間隙。
“小張,都這么多年了,如果你把我當哥的話,你得告訴我實話,為什么要辭職?即便你離開了,我心里也好受些。”
張塑頓了頓:“秦總,我是真的早就有了辭職之心。我一個朋友給我提了些建議,她認為我呆下去不可能有太大的發(fā)展,何況秦總你又如此強勢,與其如此,離開可能更利于我的發(fā)揮。我想了想,認為她的建議是對的。”
秦大勇頓然警覺起來:“他是誰?”“楊潔!”
“這么說,你和她談戀愛也是真的?”秦大勇完全沒想到。
張塑似乎看出了秦大勇的心思:“秦總,我和楊潔之間只是很好的朋友,我們從不將個人的情感放到工作中去,從一開始交往我們都分得很清楚的?!?/p>
事已至此,秦大勇也不再想說什么了。如果說前一分鐘是因為愛才而極力挽留的話,那么后一分鐘,他連挽留的念頭都沒有了。自己以為跟他關系很好,可到頭來居然抵不上一個陌生人的幾句話;自己以為很了解他,可對方早就有了叛逃之心。這樣的事,誰都感到心寒,這樣的人,想必留下來也沒多大意思。
“你要走我也留不住你,人往高處走,過兩天就來公司辦手續(xù)吧?!鼻卮笥峦蝗蛔兊糜行┛蜌?,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詫異。
“秦總,那個廣告是我經手的,要不讓我把整個事情做完再說吧?!睆埶芤灿行┩讌f。
“不用了,我安排其他人就是了?!?/p>
被 耍
張塑是一個人悄悄離開的,沒有人送,沒有人幫忙搬東西,總之,很有些人走茶涼的況味。
張塑走了,秦大勇很是失落,要完全放下還是需要時間的。從一些小道消息傳出,一會兒張塑到上海去了,一會兒又聽說他自己搞了個制作公司。秦大勇不想去關心這些,他寧愿過去的事情早點遺忘。
廣告的事情,秦大勇決定自己來跟。事已至此,他有些不情愿、但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去拜訪楊潔。
車上,秦大勇思潮翻滾。對方會刁難他?羞辱他?或者避而不見?她和張塑是很好的朋友,張塑不在公司了,先前的協議是否還算數?!做人有時就是這么無奈,秦大勇禁不住嘆了口氣。
傳說中的楊潔并沒有想象中的傲氣,相反,看到秦大勇登門造訪,她主動迎了過來,并招呼人端茶送水。楊潔短發(fā)、職業(yè)裝、大眼睛,言語簡捷、語速快,一看就屬于比較干練的人。秦大勇一行在會議室坐下,一會兒楊潔和副總熊天橋也進來了,在對面坐下。秦大勇有些忐忑,他不知道這好事多磨的廣告片對方還會提出些什么意見。
“在仔細研究和認真對比后,我們認為貴公司所做的方案是最齊備的。”熊天橋率先發(fā)話。奉大勇舒了一口氣,對方的話無疑是給自己吃了顆定心丸?!俺宋覀冎八岬降囊恍﹨f議內容之外,請問秦總還有些什么要求?”對方又拋來一句。
還能有什么要求?還不是價格的問題?!拔覀兎浅?粗嘏c西陵集團的合作,因此我們從一開始就比較重視,投入的人力物力都很大。只是,在價格上,我們認為確實低了點,說實話,我不知道貴公司是怎么看待的?!?/p>
“老秦,你終于把話說出來了,”熊天橋很有些爽朗:“報價比這個低很多的都有,這個價格是我定的,當時我認為合適了。你來之前,我們內部也在開會討論,尤其是我們新來的一個品牌總監(jiān)起到了關鍵作用。他認為,雖然價格有高有低,但西陵集團不能光看價格,更不能交給那些沒有固定班底和缺乏經驗的公司來做。我們認為32萬對于一家上檔次、有名氣的廣告制作公司而言,的確是低了點。因此,我們決定將價格加到36萬元。說實話,你應該好好感謝一下我們的這位品牌總監(jiān)。”
秦大勇有些感動,他之前想的都是更糟的,卻沒有想到還有更好的。他很是愜意,走路的感覺都有些輕盈。上電梯時,他突然停住了。那是一個熟悉的背影,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。正笑語盈盈地站在他的面前,他的胸牌上醒目地印著品牌總監(jiān)幾個大字,一切的一切說明,正是有了他的力薦,秦大勇才交上了好運。
“秦總,你好!”張塑不卑不亢。“小張,”秦大勇竟一時語塞。
“其實我早就應該告訴你的,”張塑語速很慢:“我年初的時候便下決心走了,我想等找到新的工作后再告訴你,于是我去西陵集團應聘,結果聘上了。沒想到的是,西陵集團的廣告片這時又偏偏由公司來拍。我給對方說,暫時替我保密,等我把這個事情處理好后再過來,對方同意了。我很想為公司站好最后一班崗的,可我沒想到最后,秦總你對我有那么大的誤會,而我自認為驚喜的結局也如此弄巧成拙?!?/p>
秦大勇有些汗顏,他突然有種被耍的感覺。到底是什么耍了他,他說不清楚,還有些糾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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